2010/07/28

非典型紀行─蘇格蘭南法2010(03)千帆過盡的謙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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比較認真觀察鳥類和其他動植物,是1991年在德國的第二年開始。 雖然說我們從高中開始對自然生態就有強烈的愛好,但是當時各項條件並不友善,尤其對一個台北市區的高中生而言,除了學校裡屈指可數的乏味社團外,幾乎很難培養出一種興趣,尤其是一種要上山下海殺時間的興趣。大學的時候,我的表哥在台北市野鳥學會擔任理事長,經常找我一起去看鳥。不巧那時候幾乎被社團和校園活動佔去全部清醒的時間,腦子裡塞不進一點點風花雪月,所以對表哥的邀約一概不理。 1991年,經過在德國一年的語言訓練後,稍稍具備德文的閱讀能力,也終於有些勇氣走進書店,很快也就被各種自然觀察相關書籍嚴重吸引。 相較於英文、西班牙文和法文,德文不是一種很普遍的語言。但是德文出版的博物類書籍在質和量上卻都相當驚人地高,這是由於德國在這方面擁有相當的傳統。而這類書籍也是我們從小都很喜歡的。只不過,德國人編寫書籍儘管內容豐富,編輯技巧往往差到不行。這個部分他們應該和日本人多多合作。 後來的幾年間,陸陸續續我們買了一些野花、野鳥、樹木、昆蟲、真菌的圖鑑和手冊。照著圖鑑內容,從我們所在湖邊的草地和森林開始探索。漸漸地,從宿舍外的湖邊,我們擴展觀察的範圍,開始在附近的保護區出沒。當年冬天,我們計畫去荷蘭觀察雁鴨過境,那時候還不能說有網際網路,賞鳥資訊一定都過期很久才會傳到我們耳裡。但我們還是在菲士蘭省順利找到幾萬隻的白額雁。第三年開始,我們第一次為了猛禽遠征西班牙,隔年更離家四千多公里,順著灣流往北,在挪威的海岸上逐一拜訪水鳥棲地。 和很多鳥人一樣,我們看鳥非常認真。在我們家附近熟悉的湖邊,不論春夏秋冬,我們仔細觀察每一個野鳥出沒的環境,而且還記錄它們的活動。也像很多鳥人一樣,我們也喜歡離開熟悉的環境,到其他地區觀察不同的鳥類。 當然,有些鳥人對鳥種已經產生強迫症,他們旅行各地看鳥,是因為很想要增加自己看過的鳥種數目。我們雖然也喜歡到處跑,但是對鳥種的累積興趣很低,只是想看看其他的環境中,有哪些其他鳥類,有哪些熟悉的鳥類,他們的行為又有什麼類似和不同。 除了一些安全上有顧慮的國家外,以看鳥、看自然的藉口,我們走過歐洲多數地區,特別西班牙和挪威更是不斷重複拜訪。1996年底,我們第一次離開歐洲到北美東岸,1997年,我們遠征剛脫離種族隔離不久的南非。 過去將近二十年來,我們就用這樣的理由跑了好多地區,不同的人類文化,不同的氣候,不同的生態,和非常不同的鳥類。在澳洲和南美洲,可以看到很多種超級美麗的鸚鵡;在南亞,各種巨嘴鳥讓我們經常想到安排一次假期前往;在高緯度的北半球各地沿海,數十萬甚至數百萬的海鳥,是我們多次旅行的主要目的。 不過,今年來到歐洲,我們只在蘇格蘭的Orkney看了去年來過的幾個鳥崖,然後南下法國南部,在庇里牛斯山區觀察一些過去幾次拜訪過的禿鷲峽谷之外,幾乎沒有特別安排的觀察行程。 一年多前,當時擔任猛禽學會理事長的表哥搬家到宜蘭,在宜蘭有了據點後,而且還有當地鳥導的情形下,我們開始密集跑宜蘭看鳥。 不過,老實講,鳥功強大的表哥帶著一起看鳥,並不是想像中這麼美好的事情。起先他住在羅東北郊,窗外可以看到太平洋和龜山島,可以看著太魯閣號穿過稻田。他每天一大早都會出去看鳥,有時候傍晚也會出去走一圈。去他家賴著他看鳥,大致上也就是帶著我們走過他每天觀察的地方,看看幾個老朋友在不在,該過境的有沒有出現,在繁殖的有沒有抱卵、沙洲上的遊隼今天吃過鴿子沒…。 這種活動其實我很熟悉,當初在德國宿舍外湖邊的幾年,我們就是這樣過的。初春的五月在橡樹林裡跟蹤啄木鳥,找到它的洞,然後一整個夏季每天都抬著頭偷窺樹洞裡的動靜。或者到湖濱的濕地看白冠雞和鸕鶿有沒有認真抱卵。如果白冠雞剛好不在巢中,還可以幫它順便算一下有沒有少一顆蛋。 表哥好幾次帶我去蘭陽溪口找遊隼。這通常不是很好玩的活動。遊隼雖然長得非常美,但是它們不會讓人類太靠近。所以,即使用很精密的單筒望遠鏡,往往能區別雄雌就不錯了,談不上欣賞。而且,一切找遊隼的地方似乎都有個特色,就是風很大,夏天還好,冬天就會不舒服。繁殖期的遊隼夏天都會回到格陵蘭為主的高緯度地區繁殖,只有少部分亞成鳥會在台灣吃一整個夏天的鴿子。 在暴冷的寒風中搜索遼闊的蘭陽溪口沙洲,為了幾百米外的一隻遊隼,這個活動顯然不會普及。還好他知道我不介意這個活動有多不好玩。 有一次我跟他說,我曾經幾度在挪威的海岸上觀察遊隼的巢,而且還偷偷摸近拍了幾張照片…。他對我的描述好像沒什麼反應,儘管一直以來似乎都是如此。那天他只是跟我說:幹嘛跑這麼遠看遊隼,在這邊就可以看到啦。那天我們來晚了,他說,否則可以看到遊隼如何捕殺飛過蘭陽溪的斑鳩。在水中的沙洲上我們找到那隻亞成鳥,身邊一堆鴿子羽毛,被強風刮走,拉出長長一片。 跑這麼大老遠,譬如說,十幾個小時的飛行,十幾萬的費用,不是因為歐洲的鳥比較好看。十幾年來看過很多地方,各種保護區,各個國家公園,忘了總共多少個Ramsar濕地…,這當中我們會把看到的種種拿來比較,但是,不會把台灣的觀察感受摻在裡面一起比較。 這沒什麼好比較的。問我這個星球上哪裡看鳥最好,答案是:台灣。原因是:這裡是我的家園所在。 同樣是遊隼,在挪威離島海崖上看到的,或許更近,或許鏡頭更美,甚至還可以觀察到遊隼寶寶。在宜蘭,冬季灰色的蘭陽溪口,寒風中沒有一絲絲可愛的感覺,70倍鏡甚至看不清楚被利喙撕扯的斑鳩。在挪威,回過身從海崖上可以眺望峽灣的開口,陸地的深處,積雪在不到一千米的連峰上。 然而,無所謂幸或不幸,在那裡,我們是遊客。我們帶著謙遜的心情,遠赴北國,去到別人家園,欣賞他們種種。倘使我們具備起碼的謙遜,稍稍我們可以發現一些新的角度,進而更新對自己和自己家園的認識;我們可能不知覺間改變我們的態度,看待家鄉的環境,和這環境中的同類。 在台灣,我們沒有峽灣和白雪,我們的遊隼在溪口的沙洲上撕扯我們的斑鳩,北風把斑鳩的羽毛吹散,在沙洲上拉長一片。這就是我的家園的一部份,而我也是這個家園的一部份。從望遠鏡中每一次的觀察紀錄,都是我對我自己家園環境的更新認識,並且找到機會也將這些吉光片羽分享其他人,並且從他人的角度和細心中,分享新的認識和定義。 透過對家園更深入認識,或許可以稍稍滿足發現自己的期待,倘使我還有起碼的謙遜。這大約就是千帆過盡在這個星球上走動多年的觀察心得,也大約是為什麼最討厭民族主義的我,會認為台灣是我認為看鳥最好的地方。它必須是最好,因為這裡是我的家園,一個我值得的地方。 _____________________ 這段日子正慢慢整理旅遊路上的一些筆記,幾個題材逐一轉寫中。本來正打算開始寫些風土民情、觀光導覽,卻被一連串乏能弱知的官員搞得毫無心思。幾天前,馬英九政府竟然把歪腦筋動到田寮洋,厚顏輕浮的吳敦義用一句「中間有一塊,他們說是濕地,其實只是河川流過的地方。」暴露他自己的淺薄,也更確定了這幫人對台灣的危害。 對無知麻木的政客仔來說,台灣可以「其實只是」一個島。 昨天下午寫到蘭陽溪口觀察遊隼時,聽到雲林的六輕惡火不止。從蘭陽溪口往南到五十二甲濕地,是我們這幾年最常出沒觀察野鳥的地方,它的旁邊,就是當年陳定南縣長拒絕六輕的利澤工業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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